十月份的时候德国这边的心理医生给我的诊断是,重度抑郁复发,医院的抑郁症治疗中心住了半个月的院,那个月里心里规划过两三次自杀。从住院第一天起到出院一两个月之间,每天有吃米氮平,我找到讲中文的心理咨询师后住院部才放心让我出院。从出院后一直在到现在,我依然接受心理咨询,现在觉得状态很好,大概是这二十八年来最好的吧,所以想来分享一些经验和感悟。因为我看到很多人似乎长久以来都不快乐,或者说,我在他们身上一直在看到曾经的自己。所以想着写点自己的经历,说不定可以帮助到谁。
(因为马上开学了,所以想今晚就把这篇写完,所以有很多不工整的地方,语言也不会利索漂亮。我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,没多少精力反复修改。)
分三个部分:
1.为什么光靠药物治疗抑郁症不太可行?2.心理咨询都在咨询什么?我举自己的例子。3.我对这些年的反思/启发。
1.首先的问题是,吃药能不能治好抑郁症?我的看法是来自于以下这三个人的说法以及我自身的住院经验:
第一位是海倫費雪(HelenFisher)在我們為何戀愛、為何不忠这个TEDj演讲的视频里说过这么一段话:
我想提出一个担忧。抗抑郁症药品,是我所担心的事。美国每年开出超过一亿张以上的抗抑郁症处方签,这些药品变得唾手可得,渗透到全世界。我认识一位女孩接受抗抑郁药治疗,血清素补充疗法,从13岁开始接受SSRI,血清素补充抗抑郁药物治疗。现在她23岁。她从13岁开始服用这些药物。对于短期服用我没有什么意见,当人正经历一些非常糟糕的时期时,甚至想要自杀或杀人的时候,我建议他们吃药。但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是长期服用,实际上,这些药物是用来提升血清素。血清素提升,就抑制了多巴胺的活动。每个人都知道,多巴胺和浪漫爱情是紧密相关的。这些药物不仅只是抑制了多巴胺,也消灭了性驱动力。没有性驱动力,也就不会有性高潮。没有性高潮,那随之而来的那些大量使人有依附感的化学物质也就随之消失。这些物质运作在脑内是互相关联的。当你破坏其中一种运作的机制,其他的也被连带破坏了。我要说的就是,这世界若是没有了爱,将是一片死寂之地。另一位是PaulBloom,我很喜欢的呆萌的耶鲁心理学教授。他在耶鲁公开课心理学导论上,抽一节课请他的好友苏珊霍克苏玛(也是耶鲁心理学研究生院的院长)来讲关于抑郁症的研究。耶鲁大学开放课程:心理学导论OpenYalecourse:IntroductiontoPsychology18
第45分的时候她说了这么一个研究,因为我懒得截图,所以就手打下来这些字幕。当然最好的还是亲自去看那个视频。她说:
认知行为治疗是建立在阿朗贝克的抑郁负面认知理论基础上的……患有抑郁症的人对自己、未来和世界,都有着负面的看法,他称其为“负面认知组合”。这些负面认知来源于负面的认知缺失和偏见。所以抑郁症患者经常表现出思维歪曲,“全或无思维”就是思考事物要么是好要么是坏,他们没法看到中间的灰色地带。其中有“情绪推理”,比如我感觉自己像个失败者,那我就一定是个失败者,或者我觉得自己很蠢,那我一定很蠢。还有“个体化”,就是自我指责。经常看到抑郁症患者有这种歪曲的思维,对情况有歪曲的解释,一种普遍的对自己和世界无望的想法。他们还会把负面的事情归因于内部原因。他们总是责怪自己。他们认为不好的东西会一直存在,而且是全世界都存在的。他们看到很多不好的事情,影响他们生活中的很多方面。这助长了他们的抑郁。他们普遍假设生活是糟糕的。有证据现实这些认知理论、这些负面的认知形态预示着他们的抑郁症。……(注:此处讲了一个研究来证明以上那个结论,但我懒得打字了)所以可预测的是,这些性格特征预示了你患抑郁症的风险。相应的,有一种认知行为疗法建立在贝克的理论基础上。此疗法的主要步骤包括鉴别一个人负面想法的主题,然后触发它们,帮助人们探讨这些问题。通过询问他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的想法、是否可以从其他角度看这些问题、坏事情真的发生时应该怎样处理等方式,咨询师会帮助病人找到负面信念,或者假设,然后挑战它们真正的价值,然后改变与抑郁症状有关方面的环境。也就是说,他们挑战你的合理思维,但他们也认识到患有抑郁症的人生活中,确实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,他们帮助你用更积极的态度去改变环境。他们还会教人们管理自己的情绪,防止他们患上抑郁症。这些认知行为疗法非常有效,一定程度上和药物治疗一样有效。有个最近的研究,研究了个患有重度抑郁症的病人,对他们在四个月的集中治疗用认知行为疗法或帕罗西汀——也就是SSRI药物的一种。八周的治疗之后,帕罗西汀组和认知行为组的疗效对照,虽然药物组比行为认知组好一点,但16周的时候两组中不再抑郁的人数比例就完全相同了。两组都有百分之六十的人不再患有抑郁。认知行为疗法不断被发现,它不仅帮助人们摆脱当前的抑郁,而且还预防了未来可能发生的抑郁。因为它教会了人们一种新的处理技巧,出处理新发生的压力源。在这个研究中他们又额外跟踪了这些病人12个月。药物组的人中,有一半保持全剂量的药物,——借此观察仅使用药物能否预防抑郁;另外一半则继续服用安慰剂(就是一粒糖药丸,非抗抑郁药)。我们先来看服用安慰剂的这些人,结果不太好。如果仅使用药物来抵抗现有的抑郁症状,之后不再服用药物也不用任何心理疗法,复发的几率非常高。在个人的组里,几乎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在之后的第一年里复发。对于那些继续服用帕罗西汀的人,有百分之五十复发。但是对于那些接受了行为认知疗法的人,只有百分之三十五的复发率。这个发现无数次被重复证实,认知行为疗法能大大减小抑郁症复发率。我想告诉你们认知行为疗法是怎样的……第三位是在为我咨询的咨询师,我问她怎么想的。我说:
即便我自己从心理咨询这件事上得到很大帮助,但我仍然有些怀疑它是否能解决所有问题。有些人的抑郁也许是更倾向于自发性的,那么心理咨询可以帮得上忙。但有些人的抑郁,分明是由他人引起的。比如说我后妈的抑郁症。她抑郁是因为我爸长期出轨,给她带来的伤害积累太多,最后导致抑郁。那么她去心理咨询,可她的病因在于我爸、及我爸所做的事上,而咨商师又不能去制止我爸出轨啊,对不对?所以我阿姨去谘商,会有用吗?
我的咨询师说,心理咨商不是为了改变已经发生的事。出轨的事已经发生了,你觉得就算你爸结束了外遇,并从此以后再也不出轨了,你阿姨的伤害就会自动痊愈吗?
我说不会。
第四是我自己住院那两周,我看到德国这边的也是吃药+认知疗法。我们每周有三次的群体认知治疗。有病友会分享自己的困境,然后咨询师会带着大家一起分析其中的情感、行为以及应对方式。
2.心理咨询了快半年,给我带来了两个比较大的启发。
一个是,我发现咨询师所做的事,是帮我敲打那些我曾以为非常正确、毋庸置疑的观念。在一个又一个、一次又一次的询问中,她帮我审视了以前的某些认知。另一个是,在她帮我审视我自己观念的过程中,我学会了她的这种方法。然后我按照她问我时的那种方式,我渐渐学会怎样应对新的负面情绪。我认为这两点的改变是可以受益终生的。
举例来说。有一次我们说到哭这个主题。
在他人面前哭,对我来说是非常难的事。我非常讨厌自己在别人面前哭。二十岁的时候,我好朋友去世时,我当时就站在她的尸体前,所有人都哭倒在地,但我没哭。又过一年后,我特别在意的亲人,我姥姥去世,我听了一屋子人哭,守了整晚的灵,但我都没哭。我从那年泥石流灾害的舟曲回到家,眼镜上全是泥土和泪水和的泥,我爸问你眼镜怎么了,我都可以笑着说,哭得呗,哈哈哈。包括在心理咨询的很多次,她问到我讲起某件事时的心情时,她问我是什么心情,我说有点想哭吧。她说,可是你脸上明明是笑着说这件事的啊。
可能有十年没在任何人面前掉过泪了。
咨询师说,哭对你来说,意味着什么?
我说软弱。
那你如何定义软弱呢?
嗯……我不知道。
好,那是谁告诉你这个认知的?
没人这样对我说过,但我就是这样认为的。难道不是这样吗?软弱也许就是……让别人看到自己是可以被伤害的。
谁曾让你觉得,哭是软弱的表现?
我妈啊。我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证据。但我就是隐隐约约感觉到,小的时候,我们一吵架,只要我哭了,她就会有很满意的感觉,像是赢了。所以当我感受到她的这种微妙情绪后,我就是不哭。虽然我吵不过她,但我就是不在她面前掉泪。我不想让她有这种赢了的感觉。
在她面前哭,对你来说,意味着什么?
意味着服软,服输。意味着在讨厌的人面前——至少在那一刻是讨厌她的——流露出自己非常……总之后来我开始自残,都是因为我要惩罚自己,只要我们吵架时我没忍住,在她面前哭了,事后我就会惩罚自己。我讨厌这样的自己。
当你在她面前哭的时候,你是什么感觉?
难过呗。委屈。非常委屈。也有愤怒,说不上来的愤怒。总之是非常复杂又巨大的感情堵在胸口,才会让我说不出话,因为一开口,我就是哭腔。
你说你是难过、委屈、愤怒的。你试想你的某个好友,怀着这样的情绪站在你面前流泪,你会怎样对ta?
我当然会安慰她啊。我会陪着她哭,会听她慢慢讲出来她的感受,我会安慰她。
可是你却不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哦。你居然会用刀片划伤自己,要惩罚这样的自己。
唔……我对自己严格要求吧?难道严格要求自己也不对吗?
那你为什么要严格要求自己呢?
我不知道……我觉得人学好很难,学坏很容易。我要是不严格要求自己,我就会……变得很差。
你怎样定义差?
我不知道……比如说,没有正义感吧。我有一次在公车上看到小偷了,他在偷另一个人的东西,我全程都看到了,看到他有同伙,我没敢阻止他们。回家以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,我终于还是自残来惩罚自己的懦弱。我觉得自己知道对错,却不去做,我对自己太失望了。正义感、或者说明辨善恶,是一个类似底线的东西,我却连这点都没做好,所以我对自己非常失望。人应该严格要求自己,难道这样不对吗?每个人都会这么想,难道不是吗?
的确是,每个人都会对自己严格一些。但我发现你是真的takeitseriously。
我不知道。总之好像是无可避免地长成了这个样子。
就是这样没什么逻辑、纲领地谈话。后来还有好几次,我们仍然在谈哭这件事。因为哭代表着软弱已经深入我心。我给她举了几个例子。小时候发现我妈看着我哭会有赢的得意感,我后来又跟咨询师讲了我长大后的例子。
大概是从灾后的舟曲回来后,我也没在我妈面前哭过。大概过了一个月后,有次她问我,你难过吗?我说,嗯,难过啊。她接着似乎是“无意”地说,那也没见你哭啊。我当时的感觉就非常……难受。因为我以为她问我难不难过,是要安慰我;因为我觉得她作为我妈妈,她应该清楚我的性格,她应该知道,我是非常难过我的好朋友遇难的。结果她说的是,那也没见你哭啊。
那你当时什么反应?
我没说话。但是心里又一次默默发誓,老子这辈子绝不在她面前哭。
听她那么说,你是什么感觉?
非常难过,又庆幸我没跟她交流过我的难过。
哭对你来说意味着软弱。软弱是什么意思呢?
软弱意味着,你在类似敌人的面前,露出了某种“你能伤害到我”的感觉。
你已经受伤了,你不许自己哭。你哭了以后,你还要惩罚已经受伤的自己。你觉得这个二次伤害能让那个受伤的自己愈合吗?
不能。
大概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“核对”过程中,像是重新检修了这台老机器上面的每一颗螺丝钉一样,我的很多观念改变了。但更重要的不是观念的改变,而是形成观念的思维模式的改变。我现在才会觉得,如果我哭了,我不会第一时间否定自己,骂自己是软弱的。我一定要先让自己表达自己的情绪,就像我看到朋友哭的时候,我不会骂对方一样。然后我安慰自己,帮助自己去想,为什么刚才那么难受?这件事中的哪些地方让自己觉得不舒服?这个不舒服的地方可能是因为什么造成的?——等等这些问题;而不是去骂那个哭了的自己。因为我不再judge自己,我完全接纳了软弱的自己,我不觉得哭是软弱,不觉得软弱是可耻的。如果我某天又觉得软弱是可耻的,那我也会问自己,我为什么会这样觉得,我怎样定义可耻?这个思维方式的转变,是我以前看不到的,是父母和朋友没法帮我看到的。它是在我和咨询师的一次次“较真”中我学习到的。
3.我学文科的,当然跟很多文科人一样,想以后留校任教。但我其实年近三十,硕士还没毕业。所以看到和自己年纪相仿、但却已经在美国任教、评上教授的朋友,每次看她分享自己的生活,都会引起我的自卑和焦虑感。应该还有嫉妒,也有因嫉妒带来的对自己的生气。朋友明明过的好,我还不开心?这种感受让我觉得罪恶。
我现在不再受这件事的困扰,我想借这个转变讲讲其他的事。之所以不再被困扰,是因为我终于意识到,朋友的生活,其实并没有干扰到我的生活。朋友评上教授,并不代表我留校任教的机会就少了一个。朋友过上了我想要、我却还没有的生活,不代表我过上那种生活的机率就减少了。不是吗。
这个道理用到其他很多事上都一样。假如那个在美国的朋友离得很远,那比如我身边的同学,他们比我更短时间毕业、或论文比我分数高很多,是否就说明我自身差劲呢?
我有没有懒惰,是取决于我前天、昨天、今天、明天、或者后天有没有好好工作。不是取决于他们有没有好好工作。这个道理你明白吗?你是怎样的,你好或差,是跟之前的自己去比较,而不是跟别人。所有你以为是别人的幸福影响了你的幸福感的,那其实是错觉。别人今天赚了十万块,那不是你少赚了十万块别人才得到的。
所以我现在看到我很多朋友,为很小的事,比如别人在网上说了特别傻X的话,他们会愤怒很久、或格外愤怒。我是觉得,其实别人傻X,并不会影响到你真实的生活。
这个道理在分手这件事上也是一样的。很多人分手后,如果打探到对方过得比自己好,自己就会不开心。如果对方过得没自己好,自己好像就会过得好一点。
其实因为你们分手了,所以对方过得好,不会减少你真实生活里的幸福。对方过得不好,也不会因此增加你的幸福。你的幸福只取决于,你有没有好好对待自己。你有没有照顾好自己,让自己吃饱穿暖,在自己哭的时候不要咒骂软弱的自己,而是安慰自己。你有没有改变焦虑的自己,让自己比以前更轻松地看待世界,比以前更容易感受到快乐。你的幸福取决于,你有没有朝自己想要的生活迈进。
有人会觉得,自己现在生活得不好,那是因为和所爱的人分手了,是因为对方的离开,才会让自己过得不好。从短期看来,的确是这样的。这就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以后,任谁都会痛。可是同样的一巴掌,有的人痛一个月,有的人痛五六年。我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借此好好回顾自己、审视自己的成熟的机会。拿我自己举例说吧。我现在回头看和EX在一起的日子。我们想要的生活状态是,毕业,找到工作,结婚生小孩。
但回望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年里,我没有完成哪怕一篇论文。我没有论文,就没法毕业。请问我有往自己想要的生活状态里走吗?没有。
当我明白我之所以最后没有得到幸福,不是因为对方离开了我,而是那时候的自己本身就没有获得幸福的能力,我就没再觉得我此刻不幸福的状态是由对方造成的了。我经济没有独立,不是对方造成的。我没有按时毕业,不是对方造成的。在一起的时候我尚且没有往前走,所以不能把不在一起时的不上进归结于对方的离开。我终于明白过来,我的人生、我的幸福,是取决于自己。而不是有没有和谁在一起,或和谁分开。
尤其是当我知道我想要的幸福画面是什么时,我便知道我需要去做的是什么。不然的话,不论我和谁在一起,我都不会幸福的。
学会“课题分离”这个概念,对我来说非常重要。如今我能由衷的为朋友的成功而开心,我不拿自己和别人做这种横向的比较,我只拿自己和自己比较。别人的成功对我来说,是参考,是途径,而不是对我的幸福的某种“剥夺”。而在反面例子上,别人对我如果有攻击或不喜欢,或不满意,我受到的影响也会很小。不论那个人是父母、朋友,陌生人,他们的批评或攻击,对我来说,是参考而已,我不会把它当成对自己的定性的评判。小的例子上来说,在网上被骂了被怼了,我当然还是会难受,不过也知道,其实它不会影响我真正的生活。大的例子上,比如我出柜后我爸要是以死威胁了,我当然会难受,但我也知道是他在用情感勒索我。我能做的是尽可能以温和的方式和他沟通,而不是接受他的威胁。假如真有这一天的话。
所以被父母的那种情感勒索困扰的人,我提的建议就是,你知道这是他们的问题,这是他们习惯的方式,跟你做的事情的对错是无关的。哪怕是父母,你也没法控制他们怎样去想、怎样去做。那不是你做到多好又或做到多差才会出现的反应。
暂时想说的就这么多。其实还蛮多的,但我精力有限,实在不想把它整理得很有条理。
爸爸的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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